原来如此,已经过去了。
肃霜恍然大悟。
两百年前遇到师尊,他的讲述给她遥远的回忆画了个戛然而止的结局,了结旧疑问的同时,也让她生出深压心底两百年的新疑惑。
一直以来,吉灯难道不是如累赘般活着吗?她那短暂的一生实实萧条破败。
她知道,在父亲心里,吉灯是一根耻辱经历带来的针,时间越长,扎得越深,他只想把她拔掉;在母亲心里,吉灯是一团代表后悔的印记,她可以一直后悔,却不愿见她。
既然连仙丹都不肯留,父亲有什么好病的?母亲又说什么替她偿命的话?
这些年作为肃霜,她已渐渐习惯了恣意放纵些,可心底总还有一小块地方留给多虑的吉灯,遇事尽量安抚自己往好处想的吉灯。
在深夜里,那个吉灯极偶尔会蹦出来去想这些事,为自己拉来虚幻的天光,试图将斑驳混乱的往事拼得漂亮些。
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,只有当吉灯成为“已经过去了”时,父亲才能释怀地大病一场,母亲可以名正言顺拿她的名字报复成饶。
绳结几乎要绞碎颈骨,肃霜眼前再也看不到东西,她想起那个故作冷静面对一切的吉灯,为偶尔一线光徒劳地坚持着,做着无用的努力修行,期盼某一天什么都会好起来。
那一线虚幻的天光终于消逝了。
肃霜骤然抬手,将魂魄打回男人身上,绳结终于松开,重新化作花形,团回原处,而她细长的脖子上赫然浮现数圈狰狞的血色纹路,蛇一般绕在上面,随着剧烈的呼吸明灭闪烁。
天之道责罚印记,这是对她擅自勾取凡人魂魄的惩戒。
烧灼般的巨痛猛然袭来,肃霜的视线过了许久才恢复清明,月光凄白,似冰一般映在她眼底。
她忽然自嘲一笑。
这么多年了,执念这么多年实在很傻,父亲和母亲那时候是想着吉灯已经过去了,成为了过眼云烟,他们的日子总归还要继续过吧?但现在吉灯还活着,他们已不在了,如今是吉灯在想“过往烟云真是无趣”。
真是无趣至极,这星月无光的夜,看不见来路,看不见去路,不过这些都没什么,毕竟,重活一场不容易,她的日子确实要继续下去。
玉瓶飞起,灾祸神力稳稳当当地收了进去,肃霜飘然离开。
祝玄正坐在矮案前执笔画畅思珠。
明珠灯光晕柔和,他笔下的畅思珠栩栩如生,好似倒映着灯光,可他的表情一点没有作画的悠闲自得,反倒隐隐透出股杀意来。
畅思珠如今在源明帝君手上,涂河龙王灭门一事就不可能与他无关,可是文像在刑狱司被伺候了好几天,还坚持说畅思珠是钓上来的,祝玄选择相信他,毕竟他确实被折磨得挺惨,且一向也不是什么有骨气的神君。
此事应当是另一拨势力做的,假借文象之手,畅思珠也不过是个幌子,目的是把重羲太子推出来。
源明和重羲,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关系,怎么会扯到一起?
祝玄端茶喝了一口,忽然一顿,转头问秋官:“这什么茶?”
那秋官恭敬道:“是万青竹叶茶,属下们都觉得比以前的茶味道好些。”
这么苦,好什么好。
祝玄把玛瑙茶杯推得远远的,顺手又将恩怨册拿过来翻,忽然翻到半月前一段娟秀字迹:“万青竹叶茶更好喝”。
他觉着找到罪魁祸首了,问:“谁写的?”
秋官摇头:“属下不知,恩怨册是归柳负责,属下这便去问他。”
“算了,不用。”
祝玄又翻到相似的字迹:“连口茶都不给喝”,脑海里浮现一双细长而妖娆的眼,是那个花痴书精。
能叫他一下就想起,她还是有些本事。
祝玄丢开恩怨册,正要说话,忽见一道猩红血光自众生幻海的方向朝这里疾射,刑狱司正殿里的影命石嗡然鸣动了四下——这是有神族无故殒命下界的反应。
归柳洪亮的声音很快在门外响起:“少司寇!良蝉在下界被杀!”
良蝉?
祝玄立即起身:“甲乙两部随我下界,丙丁两部随季疆在南天门候命。”
良蝉殒命,源明老儿肯定又要来抢,这次可不能给他。
刑狱司的车辇风驰电掣一般,片刻工夫便落在下界一座山头,林间仙神陨灭的血光仍未散,染红了树叶。
耀眼的清光落下,霎时间照亮四野,有一道纤细身影避让不及,正徒劳地往树丛里钻,像试图藏进老鼠堆里的猫,更显眼了。
祝玄缓缓走过去,那树丛后便探出颗脑袋,青丝如瀑,眉间宝石光华流转。
“少司寇,好巧啊。”肃霜无辜地望着他,“你也是心有思慕者,睡不着才逛来这里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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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双更。
此心复渡陈年劫(三)
下一刻她就从头到脚被风绳捆了个结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