忍
医院的地下室闻起来是死亡和消毒水的味道。轮床和旧医疗仪器黑色的影子在忍的周围隐约可见。他创造出的空间异常点已经关闭,但是它残余的震颤仍然留在屋子里,周围的仪器随之颤动着。早就过了午夜,现在正值医院夜班上到一半,在忍爬进走廊里的时候,除了水管的呜呜声和照明设备的嗡嗡声,整间医院寂静无声。
忍在夜半时分醒来,蜷身躺在奎因身边,但是他所想的全是意识集中器。不,他所能够思考的全是在他戴着它时,意识集中器对他低语的那些秘密——那些袭击他们的男孩、裁决者的仪式剑,还有凯瑟琳的笔记。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中阶裁决者本人。意识集中器了解中阶裁决者,而忍一直听到的那个将将超出听力所及范围的声音仿佛就属于他。
当忍醒来,他记起奎因还没来得及将头盔藏起来。在他们入睡之前,她只是将它扔进了柜子里。他摇晃着她的肩膀,低声说道:“奎因,醒醒,拜托!我要把它戴上了,可是我不想这么做。”
奎因睡得很沉,没有感觉到他的动作,也没有听见他说的话。他用力地摇晃着她,更大声地说:“拜托,奎因。醒醒!快阻止我!”
她在床上半醒过来,转过身子面对着他。在从窗户照进来的苍白的光线中,他看到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在一缕缕的头发之间扑闪着睁开了。
“你还好吗?”她低声问道。
他无法回答她,因为某种非常糟糕的事情发生了。在忍盯着奎因仍然睡意正浓的脸时,他根本没有看到奎因。突然之间,她看上去再也不像那个他爱着的、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、他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女孩。他看待她的方式变了:她是一个只想着她自己和她的家族的探寻者,不惜以牺牲其他任何人为代价,不惜毁掉更重要的计划;她会利用忍,然后将他一把丢开……除非他能阻止她。
当她睡意蒙眬地用手去贴他的脸颊时,就像一个敌人在触碰他,于是他退缩了。
他立刻就知道了,是意识集中器改变了他看待她的方式。它把他思维中的某些东西扭曲了。
我不是那么认为的,他躺在奎因身边,告诫自己道,我不是那么想的。我爱奎因。我爱她。
忍紧紧地闭上双眼,等他重新睁开眼睛,那可怕的幻觉消失了。奎因已经重新睡着,她的手舒舒服服地放在他的下颌和脖子之间,头发凌乱地四处散着,呼吸柔和而平稳。她又是奎因了,她是他的。
刚刚那可怕的幻觉仿佛一块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他的身上。如果这种幻觉再一次降临,该怎么办?如果下一次他控制不住它了呢?他永远都不想再以那种方式来看待奎因了。
忍下了床,抓起仪式剑,将意识集中器从奎因的柜子里拿了出来。不把头盔戴在头上耗费了他全部的意志力,最终,他将它和仪式剑塞进了背包,然后穿上靴子,悄悄地离开了房子。
在忍戴着意识集中器的时候,他看到了某种宏大而令人困扰的东西的轮廓。有时候,他觉得有办法去做奎因希望做的事情——弄清楚探寻者是什么时候,又是因为什么发生变化的——他也认为,也许有办法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把握未来,不再像他们从儿时起那样成为其他人贪婪企图的牺牲品。
中阶裁决者位于这种感觉的中心。不知怎的,中阶裁决者就在意识集中器里面。忍认识一个人,一个仍然活着的人,这个人和中阶裁决者关系很好,那就是布里亚克·金凯德。在宣誓之前,忍在庄园里见过他们之间紧密的联系,在初阶裁决者杀掉中阶裁决者之前,他也见过他们在“旅行者号”上并肩作战。
忍花了点儿时间才确定了布里亚克的位置,但是至少他还是追踪到了他,来到了伦敦市郊这所医院。现在忍到了医院,他是来和布里亚克谈谈的。
他在地下室尽头找到楼梯,开始爬起来。
楼梯井里光线昏暗,忍只能将将辨认出张贴在每层楼的标志。他在三楼出了楼梯井,小心地走到一条灯火通明的走廊上。他很快发现,根本不需要蹑手蹑脚。夜班护士和护理员都围在一个游戏屏幕前,在他们乱糟糟的休息室里玩着一款线上角色扮演游戏,只有一个人例外。例外的这个是一个大块头、没刮胡子的护理员,他躺在走廊尽头一张轮床上面睡觉,周身萦绕着啤酒的气味。忍从这个男人身边走过,走进成年男性的精神病病房。
里面的气味非常糟糕。他的眼睛花了片刻工夫才适应病房内部的情况。外面是灯火明亮的夜晚,但是这里仅有的窗户全都很小,而且位于墙上很高的地方,上面还蒙着黑色的筛网,能够过滤掉大部分的城市灯光。白天的时候,这里的墙面也许是淡灰色,现在,墙壁全是一种阴森森的绿色,这种颜色隐入每个角落和每一张旧金属床下的阴影里。
房间里一共有十二张床,每张上都躺着人。黑色的人影躺在政府统一分发的床单上面,有些人辗转反侧,而有些人则躺在那里,安静得像一具尸体。
有一张床,周围拉了帘子,将这张床和其他人隔离开来,越过帘子,忍瞥见星星点点